穿过无风的谷地(二)
愿意带着你返回我的童年。
在生命中,童年是贮蔵金子的寓所,类似青苇的栖息袅袅弥漫。我的家乡,绿雨朦矇的江南⽔乡,是一个永不飘落灰尘的家。村头有一条小河,河⽔清澈见底,千百年来忠实地守护着古老的村庄,养育着依偎着她的祖祖辈辈家乡人。小时候,常常在河埠头看往来的乌篷船,看戴着黑毡帽⾚脚的船夫,看河边捞鱼虾的三三两两。
河埠头,是我童年的剪影,留下了孩提时代的快乐,度过了不会再来的无忧时光。
记得河埠头有一棵很大的皂果树,一到秋天,结出蓝绿蓝绿的皂果,常常和几个村里的小姑娘在河埠头戏耍,我们用散发着清香的早果⽪洗完从家里偷出来的几块小花布后,就忙着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踩⽔玩,河⽔流过青石板,漫过一双双小脚丫…我童年的村庄啊,是此生与你无法分离的家。
说到祖⺟心就会痛。
偌大的一个院宅,只有祖⺟和我两个人,四叔五叔很少回来住,童年的梦充満清寂和温馨。我们每次从河埠头回家都要装一布兜皂果,祖⺟总要⾼兴地夸我是乖囡,她把皂果放进热灰中,坐在灶前的小凳上,用木

轻轻翻动热灰中的皂果…当听到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后,祖⺟就把煨

好的皂果一颗一颗从热灰里拨出来,一颗一颗吹去烟灰,一颗一颗剥掉⽪,再一颗颗放进我口里…可祖⺟自己从来不舍得吃一颗,我看见祖⺟的额头和手上沾満了草木灰,我看见布満皱纹的脸上绽开的笑容…
祖⺟是影响我

格最重要的人。
我的祖⺟是个坚強的女人,虽出生大家闺秀,但嫁给我爷爷后,由于社会多种因素,导致家境逐渐贫寒。爷爷在祖⺟四十岁时撒手人寰,撇下

子和五个儿子。祖⺟中年守寡,含辛茹苦养育了五个儿子成人,从来没有因为清贫而懦弱,步履坚定地走完了一生。在祖⺟⾝边的⽇子里,祖⺟始终如一缕柔柔的蓝⾊的光亮温暖着童年,就这样,一老一幼,在那座大宅院里和祖⺟相依为命度过了八年。
离开祖⺟的⽇子是一生中最不敢触笔的疼痛。
到南京后才知道,祖⺟是因为⾝患绝症才忍痛托大庆伯带走我的。两年后,收到乡下祖⺟病危的电报,当时⽗亲在內蒙演出,年轻的⺟亲匆匆忙忙把我托付给友人后赶到乡下,不久收到祖⺟故去的噩耗,那年,祖⺟62岁。
后来,听⺟亲说,祖⺟临终前用生命最后的余力敲打着

头,断断续续喊着我的

名,一再叮咛⺟亲不要打我…
写到这里,抑制不住的悲痛如⾎泉噴

!祖⺟一生中最疼爱的人是我,老人临终的记挂令我疼痛一生!
记得八岁那个蓝⾊的、生离死别的凌晨,送行的嬷娘和亲戚都赶到了河埠头,祖⺟送我上乌篷船前,把我搂抱了一遍又一遍,満脸都是泪⽔。
自那个飘浮着蓝⽔珠的凌晨后,再没有见过祖⺟,那碗冒着热气的⽩糖荷包蛋、成为祖⺟为我做的最后的食品,这是一个生离死别的凌晨!多年后我才懂:祖⺟当时已经患了绝症!
那个生离死别的冬天,我离开了祖⺟,离开了家乡,大庆伯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南京,带到了⽗⺟⾝边。不久⽗亲接到上级命令,要调海上和南京一批青年艺术家支援北方地区文艺事业,就这样⽗亲被调往天津。
在南京的三年里,是童年最难熬的⽇子,从此,失去了

笑,失去了快乐,几乎完全笼罩在恐惧与寒冷中,童年的天真早被⺟亲的一次次打骂和南京的冬季冰封。
祖⺟走了!祖⺟永远地走远了,我的心被撕裂了!
祖⺟患了子宮癌,临死前流了很多很多的⾎!祖⺟走完了劳苦的一生,就这样喊着我的

名,踏着一条流満鲜⾎的路去了天堂!
祖⺟的死,影响了我的人生,以致后来文字的风格,祖⺟的死,造就了我人生中第一个悲剧,从此,刻下了永久难愈的伤痛。
2011-1-6。17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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