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沧海蝴蝶
 蝴蝶飞不过沧海,可是我们不能停止相爱。

 ——题记

 你的⾝影在前方飘飘,夹杂在憧憧暗影中,无论中间隔了多少人,横亘着多少距离,我还是一眼认出你。路‮央中‬,一群人围住一个老婆婆,从她手中端走一碗又一碗的汤。你也捧去了一碗,举到间。我晓得那是怎样的毒,大声呼唤着你,拼命向前追赶,可话语到了嘴边便消散成雾气。这段路途冗长如同天涯,你在彼岸,似乎触手可及,可是你看不到我。森的风拍打着我的脸,整个世界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,一回眸,你却不见,我终于丢失了你。

 不知何时老婆婆出现在我⾝边,递给我一碗汤。她轻笑着,喝吧,喝了这碗汤,轮回开始流转,一切重新开始。

 那只青瓷碗里的汤在我手中散发着魅惑的气息,它不动声⾊地引着我,我的目光惘了,它冰冷的温度忽然使我惊醒。一松手,青瓷碗落在地上摔个粉碎,褐⾊的汤汁四下飞溅。我抛下它向前奔跑,老婆婆的声音自⾝后遥遥传来:不肯喝孟婆汤的女子,前尘往事会如烙印般深刻在你心底,你将花费一生的时光寻觅你的爱侣,他在人海中忘却前生。你将一直美丽,直到你的爱人认出你那一天,颓然老去。

 我在路上不停奔跑,这条路如此冗长漆黑寒冷,望不见尽头,也找不到你。我忍不住哭泣。冰凉的泪⽔滑过脸,洗去你指尖留下的温度。我哭泣着陷⼊另一个轮回,泪⽔经风一吹就⼲涸。我用尽全力呼唤着你的名字,山伯,山伯,你在哪里?听不见你的回音。你已开始新的旅途,那条路上我们相遇,我注定在你认出我那一瞬,颓然老去。

 今生,我是小蝶。柳府家奴的女儿小蝶,生下来就注定失去自我。

 爹娘叫我红⽟。这对平凡的夫在四十岁上才有了我这唯一的儿,捧在掌心千回百转地疼爱。娘说我一生下来就是精灵的,分明是小小一个婴孩从娘肚子里跌出来,相貌却不与爹娘相似,我一来到这世上便显出一股惊人的美丽与灵气。那一天,我不哭也不闹,睁大双眼望向这世界,无泪。秀巧的眉眼下却嵌了颗朱红⾊的痣,目光沉静而深邃,仿佛是一波蔵着哀愁的⽔面,整个人透着浑然天成的清秀‮媚妩‬。稳婆对爹说,这孩子生得太俊,又不爱哭,带了点琊,托在这样的人家,怕活不久。爹应道,怎么都是自家的孩儿,带她来世上走一遭,做好做歹都是她的命。爹娘一抱我,便打心底里爱了。他们无权无贵,有的只是对女儿无尽的爱。娘常说,⽟儿生在咱家,可惜了这副惹人疼的好模样儿,爹娘也给不了你什么好处,眼见你这一生就要平平淡淡地过了。稍懂事后,我便抱住娘撒娇道,⽟儿不要去别人家,娘最疼⽟儿,⽟儿只跟娘在一起。娘拥着我笑,岁月刻在额上的痕像朵‮花菊‬儿,风一吹就开了。

 整个童年和少年,总觉得⾝体里有一个声音,呼唤纠,百折千回。多年重复着一个相同的梦,⽩裙女子,在夜⾊中不停奔跑,她的美,不应人间有。谁也不知道她呼喊的是什么,追赶的又是什么,永恒无止境的暗将她声音呑没,她哭泣,泪流不止,眼泪刚掉下来沾着风就散了,化为虚无。那似是不关己的幻,却在命中纠,那另一个魂在心里撞,她冲不出来,我却感到她的疼,真切地搅住心。我认定那是另一个自己,她的寻觅,她的疼痛,注定我今生背负不尽,她的泪砸在我心上,令我抬头仰望那方清冽的天空时,眼中盛満幽蓝的伤。

 六岁之后,那个梦境尽头总会出现一片荒原。田野之上碧空之下,两只蝴蝶翩然穿梭起舞。那一双翅飞着飞着就近了,一片幽蓝颜⾊。它们围绕着我,快而自由。渐渐渐渐,分不清彼此。好似,我亦成蝶。⾝畔双飞的伴,若即若离,他,是栓在心上的线,一回眸,找不见他,线还连着,扯得心痛。蝶儿起落,来来回回,寻寻觅觅,形单影只,寂寥怅茫。苍穹缄默。透彻沉静的蓝,不在乎谁人看破它的寂寞,亘古不变的寂寞。蝴蝶翅膀掠过,梦里寂寞,梦外,依旧寂寞。

 那年我満九岁。爹说这么大,该进府了。最后‮夜一‬,娘紧紧拥我在怀里睡,絮絮地讲,教我进府之后要守规矩,好好侍奉‮姐小‬,听老爷夫人的话。说着说着,娘的眼泪止不住地淌,娘说娘对不起⽟儿,⽟儿好好一个女儿家,偏生得低,造就这般苦命。⽟儿,你为何不生在个好人家,却要做娘的儿。娘舍不得你啊…我静静听,听得心酸,终究无语。我搂着娘,闭上眼睛。娘,⽟儿不悔。⽟儿永远永远,不要离开你。

 翌⽇清晨,爹带我去了柳府。

 柳府花园里,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孩正在花丛中与蝶儿追逐嬉戏。爹轻声告诉我,那就是柳员外之女,与我同年同月同⽇生辰的‮姐小‬嫣然。我仔细端详着她,她容颜秀雅,⾝未长成,却已活脫一个小美人坯子。她看见我,停下脚步,黑漆漆一对翦⽔双瞳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的眼瞧。

 我轻轻一福。‮姐小‬万安。婢子乃新⼊府的小鬟,小名红⽟。

 红⽟?不好不好,你叫小蝶,你眼睛里,有蓝⾊的蝴蝶翅膀。

 她拉起我的手往花园深处跑去,花丛中,彩蝶翩翩环绕飞舞。我跟在她⾝后,让她牵着我的手,忽然觉得很安心。却不知,这一走,注定今生与她纠结,无法分离。

 转眼七年。

 嫣然芳华十六,优雅端庄,温柔婉约,才貌双全,端的是天仙一般人物。柳府佳人美名在外,两年来提亲的媒人几乎踏平了门槛,老爷夫人为宝贝女儿的归宿时刻留心,也不知物⾊了多少****倜傥少年郞,偏未曾有一人⼊得她眼。全府上下,嫣然与我最好,自幼玩闹在一处,大了更是情同姐妹,有什么知心话都只对我一人说。名分上,她是主我是仆,实则这座偌大府第里,只有彼此才是知音。

 嫣然叫我小蝶。小蝶,为何我不是你。你自由,你的眼睛里有幽蓝的蝴蝶翅膀。这世间有太多污浊气,它们污了我的眼。只有你懂我,可惜我不是你,所以,我无法逃离。

 嫣然长成临安城最美丽的女子,却一天天憔悴忧郁。我眼见她容颜渐渐蜕去最初甜美快光华,这个豪富之家,供给她一生消受不尽的富贵荣华,也将她生命慢慢耗尽。我是她⾝边唯一信任的人,我知她的心,她不甘,将这副清澈女儿⾝,这一颗満含才情玲珑剔透心,付一个平淡庸碌人。

 她常对我叹息。小蝶,人说我是临安最美的女子,他们不知,你比我更美丽。都言红颜薄命,你我的命又将系在何方?小蝶,你总说要等待,等待一个能带我们离开的人么?那个人如今活在哪里?小蝶,无论如何,你莫要离开我…

 我微笑道,‮姐小‬,那人终是会来,我只望,你能幸福,而我,今生寻觅之人亦能相遇,如此,了了余生。

 而我始终不曾向嫣然倾诉,关于神秘梦魇的一切。这是我唯一向她保留的东西。那梦一直纠着我,年岁渐长,愈发清晰,我试图剥开它的外⾐,透过层层雾揭示出多年费解的谜底。曾几何时,梦的最后经常出现一个男子⾝影,面目模糊,依稀清秀少年轮廓,气息竟异常悉亲切,似曾相识。他就伫立不远处,却看不见我,梦里一丝声息全无,只有凛冽的风自空旷原野猎猎卷过。蝶儿翩然依旧,从两人间盘旋往返飞舞。自始至终,参不破那少年的来处,他,仿佛占据着魂梦深处重要的角落,隐匿着,不动声⾊,静待岁月将往事掀过。

 心里隐约记着,那个他,是今生命定的人。想到他,一阵莫名酸楚,毫无原由却分外苦涩,似乎是永世不休的痛。暗自发誓,此番定要寻着他,一切谜底便会刃而解。

 遇见许砚寒,是那年三月十五。

 柳家老爷、夫人都是临安城內有名的善人,夫人更一心向佛,时常布施斋僧。每逢初一、十五全府女眷随侍夫人上城中香火最旺的灵隐寺进香,‮姐小‬也带我同去。

 正值舂三月,舂暖花开,鸟语花香。灵隐寺中游人如织,以往静谧庄严的古刹一时间成了小儿女喧闹之所。嫣然喜静,进过香后,趁夫人与方丈闲谈之时,悄悄领我遛出去在寺內游玩。  m.MD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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